針  線

作者：梁小靜

     終于,，我也做起針線來了,。

做針線，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做針線的時候，可以找出想看而很久沒看的電影,，ipad在放它的電影,，你在做針線。也可以找肥皂劇來看,，到哪里不想看了,，就停下里，專一地做針線,。

做針線的時候,，很容易仔細(xì)地想一些事情。

前兩天,，我和朋友說,，真想去當(dāng)裁縫啊。再早一些,，我在微信上和黃瓊聊天,，說我想當(dāng)個農(nóng)民，專門的果農(nóng)也行,，就只種蘋果,。我和黃瓊很久沒見了。她在江左,，我在新鄉(xiāng),。我們上一次見面，一起去彭婆鄉(xiāng)的山上,。到山上的墓園外,，下了暴雨，向威的鞋濕透了,，他在墓園外一個積雨剛形成的水洼里,，洗了腳，襪子搭在臺階旁一棵很硬的藜草上,。我記得臺階上是范仲淹的塑像,，三四米高，在那個位置,，他的眼睛應(yīng)該是望著群山,。我們誰也沒有多余的襪子，他就光腳穿上鞋,，我們一起在暴雨里看了范仲淹的墓,。墓園旁邊是長方形院子形成的祠堂，共有兩進(jìn),。一個婦女立在第一進(jìn)的門檐下,，門檐很窄,，是瓦片苫起來的。她沒有打傘,，雨滴入她衣服,。她說她是范仲淹的后人，第幾代我記不得了,。還說她在義務(wù)管理墓園，我們交了管理費(fèi),。第二進(jìn)庭院偏左的地面上,，一株桃樹的密枝擦著人的頭，桃葉上的水順著流在人的脖頸上,。桃子結(jié)得很稠,，都長紅了，地上又落了許多,。急促的雨水把枝條上的桃果沖得很干凈,。地面上鋪著小塊的長方形的磚，靠墻的地方長了苔蘚,，很滑,。我從地上撿了桃子，有一股和小院一致的香火味道,。

回來路上,，天氣放晴，車又接著上山,、下山,。在那幾十分鐘內(nèi)，我和山,、丘陵離得很近,。遠(yuǎn)處烏青色的連山，和近處紅褐色的丘陵,，仿佛液體從眼睛直接灌注到我心里,。直到那一刻，我才明了心里長久郁結(jié)的對山和丘陵的渴念,。八月份的草本植物,，在雨后綠得透明，它們密集地挨著,，不高不矮連成茸綠的一片,。我們就這樣帶著深刻的滿足和甜蜜，在山下的一個集市分開了,。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早上起來,，不知道為什么，我在家里很興奮,，就是一個人的興奮,。想來想去，覺得這種難得的興奮應(yīng)該傳染出去,。我給黃瓊發(fā)了信息,，祝愿她新年里身體更好。因?yàn)榍岸螘r間她身體不很好,。到了十點(diǎn)多鐘,，她給我回信息。這時我的興奮勁兒幾乎消散了,，我在看書,，還很認(rèn)真。她說：我在江左睡懶覺呢,。我忽然對這個場景很著迷,。洛陽鄉(xiāng)下有許多散發(fā)這種古意的村鎮(zhèn)名字，也有許多像她這樣樸素本分,、有技藝的年輕人,。很多我還不知道。在江左睡懶覺,，比在家里睡懶覺要好,。

不過，黃瓊家里也很好,。她家在一個叫涼水泉的地方,。小時候爸爸帶我去過，我記住了,。爸爸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前梁上。上坡的時候他推著車,，我還坐在車上,。幾歲我卻不記得了，但生的腫痄腮的病,，還記得清楚,。在涼水泉沒有看好病，又去了別的地方,，是蘇家嘴,。這種病，就是腮腺炎,，曼德爾施塔姆在詩中說吃魚肝油好了,?？墒俏夷菚r候不知道魚肝油。我小時候,，還常害沙眼?，F(xiàn)在想想，是不講衛(wèi)生導(dǎo)致的,?？墒遣恢v衛(wèi)生的人很多，許多人卻一輩子很健康,，我很奇怪,。得了沙眼，吃了很多藥,，都沒有好,。初三的時候,，我的一位很好的班主任,，允許我上課閉著眼睛聽課。我很感激他,。眼睛里從上到下淤滿紅血絲,，這樣的眼睛睜開是有點(diǎn)駭人，閉著更合適一些,。最后是扎針灸好了,，扎針灸的時候是我一個人，從學(xué)校請假出去,，側(cè)躺在一張臨門的醫(yī)用床上,，門外是鎮(zhèn)上唯一一條瀝青街道。針在耳后扎進(jìn)去,。后來眼睛逐漸變清,，眼白也白了。拉開下眼瞼,，也不再通紅,，變成正常的淺粉色了。

黃瓊也是針灸醫(yī)生,，一雙手很瘦很白,，雖然很年輕，但一看就知道是醫(yī)生的妙手,。我很羨慕她,。她從洛陽下鄉(xiāng)，去江左,，她以前的病人開車跟到江左,，讓她在江左扎針,。江左真是一個好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有無限的可能性,。

黃瓊的爸爸對樹、菜,、枝條的果實(shí),，對剛滿月的狗、啃草的羊這些小動物都很親,。有一次我去她家,，是五月份，櫻桃紫紅的時候,。黃瓊媽媽帶著我們,，給我們摘最甜的櫻桃吃。第二天,，她爸爸不上班,，也到地里來了。他繞著櫻桃樹,，一棵棵地轉(zhuǎn)著看,。后來他在一處停下，說這一棵不甜,，到秋天砍掉,，重栽上好品種。黃瓊說,，他一點(diǎn)點(diǎn)酸也受不了,。他對甜本身的忠實(shí)，他對待具體的事物,，像對待一種理念和信仰那樣嚴(yán)格,，想到這些我就很尊敬他。我忽然覺得,，無論如何,，這樣去做一個農(nóng)人，也會有許多東西可以久久琢磨,，最終形成一種生命結(jié)構(gòu),，構(gòu)成一種有價值的人格。上個月,，從微信視頻里,，黃瓊發(fā)來一條小黑狗?？雌饋韯倽M月,，帶著胎肥,。他爸爸就蹲在小狗旁邊看，他吃飯時,，要去看看小狗,，看看給它的雞蛋液喝下去沒有，喝完了再給它打一枚,?？赡茈u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很珍貴的東西，一只小狗一天喝走幾個雞蛋也不算什么,，但他那樣凝視抽象一般專注地看,，卻吸引了人。一只小狗身上,，可看的東西是有限的,、有盡頭的，但他卻能夠沒完沒了,、仿佛看到了有大意義的無窮盡,，這是一種能力。黃瓊說,，在他更年輕的時候,，還看過羊,，只是看羊吃草,，非常滿足地看，天黑了還能看,。年輕的時候,，這是一種天賦吧。

我也想做這樣的農(nóng)民,。在什么時候呢,，我不知道。前幾天和一個朋友說,，想去當(dāng)裁縫,，這很像更早的時候，對另一個朋友說,，想去畫畫,。當(dāng)裁縫，學(xué)畫畫,，當(dāng)農(nóng)民,，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說裁縫的事情時,，朋友就在家里,，當(dāng)時我在廚房切菠蘿,。冬天的菠蘿，黃脆得仍然像盛夏時那樣鮮明,。一只很大的菠蘿,，在透明的袋子里，朋友提著它走了過來,，我這樣想著,，切開了一半，一塊塊放在白碗里,，很耀眼,，鹽水泡著它，香氣在屋里的某個高度跑動著,。我記得我返回客廳,，又拿起針線。朋友到之前,，我關(guān)掉了洗衣機(jī),。這時候它安安靜靜的，雖然衣服還在烘干桶里,，但絲毫沒有妨礙到我們,。我縫著，朋友在茶幾上填寫東西,，最后她決定,，在表格的某一欄寫兩首詩。她又給我講了一次會議中,，另外兩首詩的事情,。這時候，鹽水讓菠蘿更甜了,，她說,，你歇一歇，一塊吃菠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