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童話原載于《中國校園文學(xué)》（少年號）2019年第12期
菊花巷
作者‖葛衣蘭
繪畫‖青沐、文心子君
花田村里有幾十條巷子，菊花巷是其中的一條。
最初，菊花巷與村中其他巷子一樣，并沒有名字。后來，菊花巷里有個姑娘，以種菊為生，她在庭院和巷子里種上了一畦畦、一排排、一壇壇菊花。漸漸地，人們忘了那個姑娘的名字，都喊她“菊花姑娘”。她居住的那條巷子，被人喚作“菊花巷”。
菊花姑娘不僅出售新鮮的菊花，還制作菊花茶、菊花餅、菊花糕、菊花羹、菊花粥、菊花糖……
那些菊花，色澤鮮美，口感醇厚。很快，菊花巷，方圓十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一天，菊花姑娘家里來了四個孩子，自稱住在花田村東南五里外的青狐嶺。個頭最大的孩子有一根扁擔高，最矮的有鍋臺高，不高不低的那兩個，有水缸高。他們自稱吃過菊花姑娘蒸的菊花糕和菊花餅，夸贊這些美食美味無比。他們自己曾試著去做，卻總也做不好，于是，前來向菊花姑娘學(xué)藝。
菊花姑娘望著四雙充滿了期待的眼睛，慷慨地答應(yīng)了他們。
四個孩子既彬彬有禮，又勤快機靈。菊花姑娘指到東，他們就去東邊干活；菊花姑娘指到西，他們就去西邊忙活。有了這四個小幫手，菊花姑娘比以前種了更多的菊花，做了更多的菊花制品。
一天清晨，菊花姑娘用扁擔挑著兩籮筐新摘的菊花去趕集。四個孩子知道，菊花姑娘這一去，肯定就是半天。因為，菊花姑娘賣了菊花，還要買米呀、面呀、菜呀、肉呀，總要把兩個籮筐裝滿才肯罷休。兩次集市相隔五天，五個人五天的食物，可真是不少呢。
于是，四個孩子放心大膽地來到盛放菊花美食的房間，毫無顧忌地大吃特吃起來。菊花姑娘做的菊花美食真香啊，不知不覺他們已經(jīng)吃了很多很多，配上清香四溢的菊花茶，最后撐得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暖暖的陽光照進來，好舒服，不久他們竟然開始打起了“呼嚕”。
菊花姑娘回來了，一見院子里冷冷清清，就知道四人肯定又去吃菊花美食了。要不然，他們早就跑著跳著迎出來，翻看從集市上買來的東西了。
果然，房間的草簾子是掀開的。菊花姑娘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打算突然大喊一聲，嚇一嚇四個貪吃的小鬼。
可當菊花姑娘快走到門口時，家里來了一個買菊花茶的人。那人說因為要娶媳婦辦喜宴，不僅要買好幾斤上乘菊花，還特地邀請菊花姑娘前去教他泡菊花茶。
于是，菊花姑娘稱好了菊花，跟著那人去了。
最大的那個孩子，因為吃喝最多，被尿憋醒了。他迷迷瞪瞪地起身去撒尿，“咚”的一聲，腦袋碰疼了，這才清醒了過來。一看另外三人，全都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最可怕的是，每個人的屁股上，露出了一段狐貍尾巴。他趕忙回頭看自己，也露出了一段尾巴。
他又推又喚地把三人弄醒。大家全都驚嚇不已。
四人上躥下跳地來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里的扁擔和籮筐，知道菊花姑娘回來了。再看看太陽，早就偏西了，已是傍晚時分。
四個孩子大叫：
“不妙！”
“露出狐貍尾巴了。”
“菊花姑娘肯定看見了。”
“菊花姑娘肯定被嚇跑了。”
四人驚慌失措，只想趕緊逃跑。
就在他們跑到大門口時，高個兒孩子突然剎住腳，說：“等等，沒準兒菊花姑娘并沒有看到，她興許到外面找咱們?nèi)チ恕！?/span>
不高不矮的兩個孩子原本就不想離開，趕緊附和道：“就是，就是。”
矮個兒孩子的心思最細，他思索了片刻，才說：“為了保險起見，咱們先藏到柴房。如果菊花姑娘還在找咱們，說明她沒有發(fā)現(xiàn)咱們的尾巴；如果她神神鬼鬼地提防著，說明咱們已經(jīng)暴露了，那時候再走也不遲。”
好個聰明又謹慎的小人兒！大家無不心服口服加佩服，立刻藏到柴房，用柴草蓋住身體，眼睛通過柴草縫看門縫，再從門縫里查看院子里的動靜。
過了約個把鐘頭，菊花姑娘回來了。她一進大門，就高聲喊道：“小吃貨們，吃夠了沒有？”
四個孩子一聽，嚇得頭發(fā)和汗毛都立起來了。心里暗道：“不好！露餡了！已被菊花姑娘發(fā)現(xiàn)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
菊花姑娘隨手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一壇菊花旁邊。從早到晚，她又是賣花，又是購物，又是教茶道，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累得一絲都不想動彈了。
鉆在柴草里的四個孩子動也不敢動，唯恐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最后，菊花姑娘歇足了勁兒，走到門口，大喊一聲：“小吃貨們！”
沒人應(yīng)聲。
菊花姑娘把頭探進門內(nèi)，只見里面空蕩蕩的。她感到很奇怪，邊走邊自言自語：“到哪兒去了呢？難道在別的屋里睡覺不成？”
菊花姑娘進到另一間屋里，屋里也是空蕩蕩的。
“難道他們回家了？不可能呀，怎么也要跟我說一聲才走呀。嗯，對了，肯定是到外面找我去了。”
于是，菊花姑娘一邊往外走一邊放開喉嚨喊：“孩子們——回家啦——”聲音嘹亮悠長，好像凌空甩出去一道道長鞭。
這下，四個孩子終于可以把懸到嗓子眼的心放進肚子里去了。
但是，虛驚一場的他們，才不肯就此罷手！他們要跟菊花姑娘開個玩笑，于是，矮個兒孩子學(xué)了幾聲貓叫：“喵——喵——喵——”聲音尖細婉轉(zhuǎn)；不高不矮的兩個孩子見狀，學(xué)了幾聲狗叫：“汪——汪——汪——”聲音短促有力；高個兒孩子一聽，不由自主地學(xué)了幾聲牛叫：“哞——哞——哞——”聲音緩慢低沉。
菊花姑娘聽到貓、狗、牛的叫聲來自柴房，很是納悶，小聲嘀咕著：“今天真邪氣。柴房里怎么有貓、狗、牛？柴房的門怎么還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
就在她推門的一瞬，四個孩子從柴草堆里跳出來，“嘩——嘩——嘩——嘩——”柴草散落了一地。
菊花姑娘被突如其來的四個孩子還有四處飛落的柴草著實嚇了一大跳，差一點兒跌倒在地，好在一只手把住了門框，緊接著四個孩子擁上來，把她扶住了。
這時，菊花姑娘又驚、又氣、又喜。驚的是四個孩子好似“從天而降”，氣的是讓她憑空著急一場，喜的是孩子們?nèi)计狡桨舶驳卮诩依铩?/span>
菊花姑娘倒是放心了，四個孩子一回想起白天露出狐貍尾巴的事，就越想越后怕。于是，那天晚上，他們不是失手打碎了碗盞，就是被門檻絆了個嘴啃泥，有一次居然還讓火苗燎著了額前的頭發(fā)，散發(fā)出一股焦煳味。
過了好多天，四只小狐貍才從驚魂未定中慢慢地忘記了尾巴的事。菊花姑娘不明就里，看到四個孩子每日里顛三倒四、魂不守舍的樣兒，還以為他們病了，多次說要去請醫(yī)生過來給他們瞧病。這可把小狐貍們嚇得不輕，醫(yī)生一把脈，不知道會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脈和人的脈不同？于是，家里分成了兩派：菊花姑娘是“主醫(yī)派”，四個孩子是“拒醫(yī)派”。一派爭著去請醫(yī)生，一派攔著不讓去，每日里就“醫(yī)”和“不醫(yī)”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正當兩派爭得不可開交時，菊花姑娘突發(fā)高燒，燒得都說胡話了。這時，四個孩子一致舉手表決：為菊花姑娘去請醫(yī)生。
花田村里只有一位醫(yī)生，既是中醫(yī)，又是西醫(yī)。他給菊花姑娘把脈，量體溫，撬開嘴看了看嗓子，翻開眼皮看了看眼睛，給她開了一些藥，有六包中草藥，還有一盒西藥片。
小狐貍們真能干呀。他們既要為菊花姑娘煎藥、端水、做點心，還要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澆菊花、采菊花、賣菊花……
菊花姑娘的燒退下去了，可是身子還很虛弱。她曾多次要求下地，幫著四個孩子干活，結(jié)果沒有一個人答應(yīng)她。
有一天，院子里忽然來了一個五大三粗、橫眉豎眼的胖家伙。他大聲吵吵著說菊花姑娘欠他錢，如果不還，就把所有的菊花茶、菊花美食全部搬走。
菊花姑娘氣得滿臉通紅，說：“我從來沒借過你的錢。你不要訛人！”
那個胖家伙把眼一瞪，“哼，不跟你廢話！”他一手拿起一大袋菊花，就要往外走。
菊花姑娘伸手來奪，胖家伙一閃身，菊花姑娘栽倒在地上。
胖家伙幸災(zāi)樂禍地說：“你個病秧子，還能攔得住我？”
四個孩子聽到外面吵吵嚷嚷，趕緊跑過來看。一見菊花姑娘被欺負了，他們怒不可遏。
只見高個兒孩子把手一揮，掛在墻上的鋤頭向胖家伙飛過去。胖家伙嚇得大叫一聲“媽呀！”趕緊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松開了兩袋菊花。
不高不矮的兩個孩子齊聲喊：“還不快滾！”
胖家伙抬頭一看，見是四個小毛孩兒，立刻滿不在乎地站起身，說：“小子，少管閑事，快躲一邊去！”
話音未落，桌上的一個鐵秤砣“咕嚕咕嚕”地滾下來，朝著胖家伙的腳直砸下去。他躲得稍微慢了一點，鐵秤砣砸在了腳趾上，疼得他抱著腳，“哎喲——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矮個兒孩子說：“你是想橫著出去，還是想豎著出去？”
胖家伙的嘴還是很硬，惡狠狠地說：“哼，你們等著瞧，有你們好看的。”說著就往外走。
矮個兒孩子把門一關(guān)，下面的門邊夾住了胖家伙的左腳，一側(cè)的門邊夾住了胖家伙的右手。他越是掙扎，腳和手就被夾得越緊。
胖家伙疼得連連求饒，“小祖宗們，快把門松開呀。”四個孩子誰都沒動。
還是菊花姑娘見不得胖家伙鬼哭狼嚎地受罪，走過來，把門打開了。
這次，胖家伙終于老實了。他低眉順眼地溜走了。
菊花姑娘痊愈后，五個人又開始了有條不紊的生活。
一天傍晚，一只狼來村里轉(zhuǎn)悠，想弄一頓豐盛的晚餐。當它路過菊花姑娘家時，從墻外聞到了狐貍的味道。它扒著門縫朝院子里窺探，一眼就看到了四只小狐貍。這是一只千年的老狼精，法力高強，即使四只小狐貍化作了人形，還是被它一眼看出了原形。
老狼精隔著大門喊：“四個小崽子，總算讓爺爺找到你們了。”
四只小狐貍一聽是老狼精的聲音，嚇得魂不附體。要知道，在青狐嶺，老狼精就是一個“霸主”，小走獸們無不臣服于它。
菊花姑娘也聽到了狼嚎，嚇得趕緊關(guān)上屋門，按住四個孩子，讓他們別出聲。
四個孩子知道老狼精的本事，院門和屋門根本就擋不住它。
這時，老狼精“哐當——哐當——”地踢門，兩扇大門搖搖晃晃。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門就會被踢倒了。
四個孩子急得抓耳撓腮，不住地想主意。
他們飛快地想了一大堆辦法，但是，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那些辦法能奏效。因為，他們曉得老狼精的厲害。
菊花姑娘看著四個瑟瑟發(fā)抖的孩子，想安慰他們一下。她環(huán)視屋里，看到有一壺菊花茶，于是給每人倒了一碗，說：“來，孩子們，喝碗茶壯壯膽。”
四個孩子一聞到茶香，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了一個字：“茶！”
他們互相擊掌，哈哈地笑著喊：“茶！”
菊花姑娘恨鐵不成鋼地嗔怪他們，“都什么時候了，連命都快沒了，見了好喝的還這么發(fā)狂？”
四個孩子沒接菊花姑娘的話。他們快速打開茶壺的蓋子，把茶壺放到了門外。立刻，茶香飄飄。
他們做這些事情，也就是兩三秒鐘的事。真把菊花姑娘給看蒙了，不知道孩子們又在搞什么鬼把戲。
老狼見踢不倒門，就跑到離門很遠的地方，正鉚足了勁兒，想直撞過來。
一縷縷茶香裊裊娜娜地飄過來，老狼趕緊吸著鼻子，順著茶香飛奔過來。
不一會兒，一壺的茶水被老狼精喝了個精光。它一邊喝，一邊還興奮地“嗷嗷”叫。
老狼精在青狐嶺是個出了名的嗜茶狂，沒有茶喝，它的日子是過不下去的。
過了不知多久，門外沒有聲響了。原來菊花姑娘的菊花茶，喝多了是有催眠作用的。
四個孩子找來一根粗繩子，打開門來，把老狼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到這時，菊花姑娘終于明白過來。
他們又找來一根扁擔，高個兒孩子在后，其他三個孩子在前，四人挑著老狼，來到村外的一個池塘，把老狼扔下了水。
那天晚上，菊花姑娘備了幾個小菜，有韭菜煎雞蛋、油炸花生米、涼拌石花菜、煙熏泥鰍干……五人慶祝到深夜。
第二天，太陽都升到院子里的鉆天楊那么高的時候，他們才從酣睡中醒來。起床后，五人依然種菊花、摘菊花、賣菊花、烤菊花餅……
菊花姑娘二十三歲了。這在花田村，到了非出嫁不可的年紀了。
菊花姑娘出嫁那天，穿著刺繡的菊花裙，戴著菊花帽，踩著菊花鞋，佩著菊花項鏈，套著菊花手鐲。還有幾輛車，拉著菊花姑娘的嫁妝：一車鮮菊花、一車菊花茶、一車菊花糕、一車菊花餅、一車菊花糖、一車菊花粥……
四個孩子跟在車后，送出去老遠老遠，才停下腳步。他們目送菊花姑娘的轎子遠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才回轉(zhuǎn)身，慢慢走回菊花巷。
不知為什么，少了菊花姑娘一人，家里頓時變得冷冷清清，往昔溫暖如春的家，頓時化作了一望無際的冰原。
沒過幾天，四個孩子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們決定返回青狐嶺。
臨走時，他們給菊花全部澆了一遍水，然后鎖上院門，離開了菊花巷。
菊花是多年生的耐旱耐寒植物。有人照料，它們鮮花怒放；無人照料，亦能花開花落。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直到今天，菊花姑娘和四只小狐貍居住過的那條菊花巷，依然菊香四溢。
【作者簡介】
葛衣蘭，原名葛旭東，文學(xué)博士，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曾在美國波士頓大學(xué)世界語言與文學(xué)系做訪問學(xué)者，現(xiàn)任教于河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校園文學(xué)》簽約作家。
